“大娘，咦，您闺女小兰呢？”

话音落下时，方兰亭正佝偻着背，颤巍巍地给八路军战士们盛饭。粗陶碗碰到锅沿，发出一声轻响，她的手突然僵在半空。

另一名战士抬起头，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，关切地问：“这小米饭可不常有，难得大家都能吃上一顿，小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怎么不见她来吃呢？”

1940 年的山东兰陵，像是被战争揉碎的枯叶。寒风裹挟着沙尘掠过东盘石沟村，方兰亭望着锅里翻滚的小米粥，喉咙发紧。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，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愈发深沉。

面对战士们的疑问，方兰亭垂下头，枯黄的发丝遮住了眼睛。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，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，手中的饭碗微微发颤，几粒小米洒落在灶台上。几秒钟后，她强挤出一丝笑容，声音沙哑：“小兰累了，现在睡觉呢，等她醒了，肯定会出来吃饭的。”

可战士们久经沙场，怎会看不出她眼底的躲闪？在他们再三追问下，方兰亭的眼眶突然红了，泪水决堤般滚落，砸在粗布衣襟上。

当真相被哽咽着说出时，整个院子陷入死寂。唯有寒风呼啸，吹得屋檐下的草帘沙沙作响。

那时的中国，正处在抗战最黑暗的时刻。国际援助断绝，日军疯狂 “扫荡”，山东大地更是雪上加霜 —— 连年灾荒，地里长不出半粒粮食。方兰亭家的土炕上，躺着她三岁的女儿小兰。孩子瘦得皮包骨头，眼窝深陷，却还懂事地冲她笑：“娘，我不饿。”

而屋里，住着一个班的八路军战士。这些年轻的面孔，因饥饿变得蜡黄，却还抢着帮她打水、劈柴。方兰亭看在眼里，疼在心里。她翻遍家里的坛坛罐罐，只找到几把野菜。

终于，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，她攥着小兰的小手，一步一挪地走向邻村。交易的过程很快，二十斤谷子换走了她的心肝宝贝。小兰撕心裂肺的哭喊还在耳边回荡，方兰亭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，直到尝到血腥味。

“您把小兰卖了？” 战士小张猛地站起来，声音发颤。方兰亭再也支撑不住，瘫坐在地上，双手捂住脸，哭声里满是绝望与愧疚。

战士们沉默着，纷纷掏出贴身藏着的几块银元。那是他们积攒许久的津贴，原本打算留着给家里写信，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放在方兰亭面前。

其实，方兰亭从不是普通农妇。1939 年，她的丈夫因给八路军送情报，被日军残忍杀害。她强忍着悲痛，继续为部队传递消息。甚至还孤身闯入土匪窝，用三天三夜的劝说，让三百土匪放下屠刀，加入八路军。

当八路军首长得知此事，也红了眼眶。众人凑钱，星夜兼程赶到邻村。推开院门的瞬间，小兰正蜷缩在角落，小脸冻得通红，嘴里还喃喃喊着 “娘”。

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，方兰亭泣不成声。小米饭的香气还在院子里飘散，那不仅是果腹的食物，更是一位母亲的大义，一群战士的热血，以及中华民族永不屈服的精神。